◎现背
◎慎入

窗外的景色呼啸而过。

"没事，开慢一点吧。"

听了这话，司机果然降了速。以前负责他的司机因为私事辞了职，新招来的这位显然对他还有些陌生的毕恭毕敬，连半夜收工送他回去都怕开慢了被催促。

都暻秀哪里是这么急躁的人，比起车速，他更关心安全。

质量上乘的电影撞上组合回归，都暻秀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一天恨不能掰成两天用，每天平均下来的睡眠时间超不过三个小时，这几天给他化妆的姐姐总是对着他青黑的眼圈唉声叹气。都暻秀礼貌歉疚地笑笑，却也无可奈何了。

团体活动多的时候他们都住在宿舍里，方便统一出行和组织。现在每个人一个房间，连吴世勋都开始不执着于要有人陪着一起睡了。

都暻秀回到宿舍那会儿四点多的样子，他轻手轻脚洗漱回房，后脑沾上枕头时感觉猛的一坠，硬生生把困意撕裂开来。

他想起与他一墙之隔的人来。

朴灿烈人如其名，像秋天长着繁盛果实的果园子，灿烂热烈，阳光是金色的，他也是。

职业关系让他平时无暇长时间地思考关于朴灿烈的一切，此刻亦然。都暻秀清明了一瞬，马上又被沉闷的睡意拖进了梦境。

第二天上午要彩排打歌舞台，时间安排的不早，都暻秀多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觉得天都比往日的要蓝。

心情大好。

他们在宿舍里草草吃过了微波加热的三明治，一进到车里就都困倦起来。朴灿烈一如既往地紧跟着都暻秀坐进车里，侧着身子把脑袋往他肩上一放，就准备补起眠来。

"起来。"都暻秀晃了晃肩。

朴灿烈听了刚想撒娇几句，头凑上去一半，就听都暻秀说："你这样睡一会儿万一落枕怎么办？下回要补觉去跟世勋坐。"

他跟吴世勋身高差最小。

朴灿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息微微扑在都暻秀耳侧。

紧接着一把把都暻秀搂到怀里大笑起来："暻秀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都暻秀挣脱了好一会儿，没挣扎出来，反倒蹭乱了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他们两个都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朴灿烈身上的热度隐隐传递过来，烧的都暻秀鼻尖冒汗。

他放弃了抵抗，朴灿烈抱了一阵困意也散了七七八八，只是这个姿势长时间保持实在不算舒服，于是也放开了手。

都暻秀整了整衣服，扭头去看窗外。

这段路太熟悉了。

公司给他们换过几次宿舍，但都是在那一块地方，这么多年打歌下来，真的不能再熟悉了。

朴灿烈私底下没那么闹人，捧着手机刷了一会儿SNS，碰上有意思的，戳戳都暻秀，两人一起边讨论边笑。然后就也差不多到地方了。

与事业和工作比起来，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心里纠葛的情感根本算不得什么，都暻秀强行按下了因为在朴灿烈怀里呆的那几分钟而鼓动的心情，清空了大脑认真彩排。

彩排时候不像正式表演那样要求力度，一轮结束后都暻秀基本上没怎么喘，有些放空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直到一瓶开了口的水递到面前，他眼珠子才转了转。

都暻秀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朴灿烈又往前送了送，眉毛挑了挑，意思是让他喝。

一瓶朴灿烈喝过了的水。

其实都暻秀不想与他有任何亲密的接触了，不管是过分的，还是不过分的。

但这要慢慢来，慢慢来。都暻秀伸出手去，接过了水，仰头倒了一些在嘴里。

"暻秀嫌弃我了？"朴灿烈捏住他的手腕，眼神落到矿泉水瓶的瓶口上，"以前都嘴对嘴喝的。"

都暻秀只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顶了一肘子上去，凶巴巴地说："你傻啊？"

朴灿烈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松开都暻秀往别的成员那里逗闷子去了。

只是嫌弃哪里够，我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

都暻秀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些微汗湿的黏腻感。

黏腻感，他们曾经也有过的，在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

一无所知真是个好词语，也是个好状态。

学生时代在寒假里一起练习到深夜，睡在练习室里相互拥抱着取暖；吃外卖时候从对方碗里抢自己爱吃的食物；过生日时候互相抹奶油追着跑然后一起倒在地板上笑……

但这些都像可乐里的二氧化碳，从打开的那一刻起，就无声无息地销匿在了空气里，从此只剩甜的发苦的回忆。

他亲口说过不喜欢保留旧物，却无法控制地让记忆留在了脑海里。

都暻秀又摇了摇头，像是甩下了不合时宜涨潮的过去。

他被绳子绑着，几乎就是个人质，要是放任涨潮，恐怕会被淹死在腥咸苦涩的海水里。

都暻秀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幸好，幸好他已经不再一无所知了。

他们晚上原先还有一个会要开，打完歌经纪人通知说领导临时有事，于是晚上就又空闲了下来。

都暻秀婉拒了其他几个人的邀约，以最近太累了需要休息为由留在了宿舍。

临走前朴灿烈摸了摸都暻秀的脸，半开玩笑："我们暻秀好好照顾身体啊，太辛苦了我要心疼的。"

"快走吧！"都暻秀瞪了瞪眼睛，抓着朴灿烈的腕骨使了使劲。

朴灿烈被捏的"嗷"了一声，装着很受伤的样子追上了大部队，跟吴世勋勾肩搭背去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都暻秀在沙发上愣了会儿神，接了一杯水回到自己的房间。

朴灿烈天性如此，开朗而随性，专注却多情，他拥有广泛的爱好，众多爱好里过了半数都能做得很好。那些对旁人的好和温柔，往椅子上一坐就能迅速和圈内圈外人打成一片的天赋。

平心而论，他们人缘都好，且都各有特点，朴灿烈总容易让人想到情爱上面去。这不是朴灿烈主观想要造成的后果，都暻秀知道的，他曾听过这个耀眼的男人还是男孩子的时候深夜时分与他歉疚地、小声地复述。

那时候朴灿烈还问他，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做的容易让人误会。都暻秀沉默半晌，在一片黑暗里伸出手去拍拍朴灿烈，说没有。

怎么能说有？像是开朗如边伯贤，在与他人交往的过程中刻意杜绝了一切让人产生遐想的可能，察觉到了任何一点苗头都会不着痕迹地点醒对方。不是说朴灿烈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也许他对自己的这些言行确实不敏感吧。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下来，都暻秀深知这些对朴灿烈而言真的算不得什么"可能性"。

毕竟他也是真的看着朴灿烈在面对同样有魅力的男人女人们明示暗示的言语行动时候，无知无觉。

你能怪他发自内心的赞美吗，你能怪他不带爱欲的喜欢吗。

都暻秀是做不到的，他一向活的冷静自律，他知道其实原因并不是出在朴灿烈身上，也许是大惊小怪，所以轻易当了真。

是他大惊小怪，所以轻易当了真。

听起来其实挺冷漠的，给了希望却又在获知对方情感的时候惊讶地离开。可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哪个不冷漠？常年不恋爱，恋爱了也是自己心知肚明地无法长久——长久，长久是什么东西，他们还站在山顶上，哪怕走了下坡路，也始终高出别的团一大截，这种时候，没条件给他们经营长久。

不能因为朴灿烈曾在你冷的瑟瑟发抖的时候给你塞过一个热水袋，还跟你笑了笑，你就怨他在后来漫长难熬的冬季里没有抱着你吧。

世间的温柔说到底都相同，冷漠却长着各异的面孔。

都暻秀撑着下巴，搭在玻璃杯上的手指渐渐凉了下来。

这究竟有什么好分析的？都暻秀想到后来笑出了声，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闲了。

分析正确与否先不说，哪怕他看的再透彻，也扛不住自己对朴灿烈的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所以不肯放，不论是朴灿烈的体温，还是朴灿烈的眼神。

他不可能放任自己在这样的夜里沉溺于与朴灿烈相关的一切，及时或不及时地打住以后，都暻秀喝下了那一杯被当成摆设已久的水。

朴灿烈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们默契地收住了笑声，挂着浪够了的满足神态进了宿舍，翻钥匙回房睡觉。

"啊，我钥匙落屋里了。"朴灿烈翻遍了整个包和自己的衣裤兜，一无所获。

朴灿烈是最容易落钥匙的人，备用钥匙都被他掉了个光，还没来得及再配，最后一把还被他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边伯贤开门进屋一气呵成，最后探出个头做了个鬼脸，在朴灿烈回击之前迅速关门落锁。

于是朴灿烈又把目光落到吴世勋脸上。

"别看我，睡客厅吧。"

"没良心，忘记以前在练习室一起睡觉的美好过去了吗？"

吴世勋呸了一声，说："哥那时候明明大多数都跟暻秀哥一起的吧，睁着眼睛尽说瞎话。"

队友情破裂，竹马情破碎，朴灿烈捧着一颗七零八落的心，尝试着去拧都暻秀的门。

开了。

朴灿烈喜出望外，都暻秀平时睡觉都会锁门，今晚没锁简直就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还是暻秀好吧，虽然经常打我，但这种时候只有他最好了……"朴灿烈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进屋关门，很轻地喃喃念叨。

朴灿烈关掉手电筒开夜灯的时候看到都暻秀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啊啊啊吓死我了！"

都暻秀笑了一下，眼里残留着未醒的倦意，他问："怎么了？来我这？"

"啊…钥匙落房间里了。"朴灿烈抚了抚胸口，摘下帽子口罩又笑起来，给自己手机充上了电，"吵醒你了？我先出去洗个澡，暻秀一定要收留我啊。"

都暻秀睡得并不算好，梦境里光怪陆离，很容易就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想起来自己忘记锁门，缓了缓才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的动静。

然后朴灿烈走了进来。

都暻秀迷迷糊糊地又要睡过去，听见门落锁的声音，才勉强睁开眼睛，看见那个瘦高的人影带着湿气慢慢靠近。

"你睡里面吧…"都暻秀眨了眨眼，驱散了一些困意，"我今天要早起去剧组。"

朴灿烈配合地点了点头，越过都暻秀躺到了里侧。

"对不起啊，吵醒你了。"朴灿烈心里过意不去，临睡前小声地道歉。

都暻秀这时候已经快睡着了，声音模糊地回了一句"说什么傻话啊"呼吸就平稳起来。

几个大男人在外面玩了个痛快，说不累是假的，朴灿烈也很快睡了过去。

同床异梦，这是都暻秀在彻底睡过去前所想到最后一个不合身份也不合场景的词语。

房间里开着冷气，都暻秀接下来的睡眠质量依然不高，惊醒之时第一个感受到的是背后的热源和接触到的一小块滚烫的皮肤。

跟冷气比起来，实在太过于活跃，他不得不注意，也不得不在意。

室外的光线溜了一些进来，这时候能看见的物体都朦胧影绰，他动了动脑袋，看见手上的戒指反了一点光，成为这段空间里最亮的存在。

——这是都暻秀睡前戴上的。

他没有回过头去看朴灿烈，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透着光的窗帘。

天光破晓。

都暻秀想。

他该醒了。

–End